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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時間:2025-08-11 點此:22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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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sha Gessen from New Yorker
翻譯 | Luke、張阿巽
圖 Ben Wiseman (The New Yorker)
大概在二月末或三月初的時候,Ali在自己位于Grozny(車臣首都)的公寓里接到了一通當地警官打來的電話。“穿好衣服,我們得帶你去趟局子”,那男人說道。Ali拔出手機的SIM卡,把它插進另一部沒用過的手機,然后把自己常用的那部手機藏了起來。Ali剛弄完,兩名警官就來敲門了。他們把Ali押進車里,把車開到旁邊的一條路上,那兒有另外兩部車在等著。這兩個男人把Ali押進其中一部車的后座,隨后也鉆了進去。
“他們按著我的頭,所以我看不見我們在往哪兒走?!奔s莫三十歲的Ali這樣告訴我。很快,車在一座沒有任何標識的大樓前停了下來。Ali看見兩個他認識的男人站在大樓前面,“他們的臉都被打腫了。其中一個人說,‘我把所有事都告訴了他們’?!?/p>
Ali被帶進一間屋子里?!八麄兊念^頭坐在那兒,岔著雙腿”,Ali接著說,“他說,‘你把它塞在你P*眼里?!议_始否認一切?!蹦穷^頭詢問Ali關于另一 個男人 的事,Ali知道那個男人是同性戀。那天早上,這個男人給Ali打了電話,希望他們能夠見一見?!拔抑廊绻麄冋勰ニ?,他一定會崩潰,然后把每個人都供出來,”Ali告訴我。Ali告訴警察,自己認識那個男人,那是他的一個生意客戶?!八麄冮_始毆打我。我一直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從來沒聽說過車臣有同性戀。”
警官們把Ali帶到一個地下室里,中間有一間大屋子,周圍則是一些小屋子。在其中一間小屋子里,警官們把牢犯的頭按在一缸冰水里;在另一間小屋子里,他們把通電的像晾衣夾一樣的夾子,夾在牢犯的耳垂、手指或腳趾上。這些牢房里關著的男男女女,尖叫著被拳頭和棍棒一頓亂打。
看守牢房的人折磨完Ali,把他帶回樓上見他們的頭頭,然后再把他帶回地下室里繼續折磨,如此反復。每一次Ali被訊問,那頭頭便要他承認自己是同性戀,并交待其他同性戀的名字。每一次Ali都矢口否認。他知道他的電話不會透露任何信息。
Ali已經失去了時間感。最終,他被丟進一個牢房里,沒有任何食物。Ali通過數自己被允許去洗澡并且喝洗澡水的次數來計算日子。他一共喝了七次水,這意味著他被拘留了超過一周。
隨后Ali被釋放了,他被要求不要關掉手機;看守牢房的人告訴他,會有一通電話找他。
這不是Ali第一次因為性取向而被攻擊了。在先前的三次遭遇里,他被誘騙、被打、被搶。幾乎所有我采訪過的車臣同性戀都有過被誘騙的經歷 - 通常被他們在網上認識的人誘騙 - 然后被打,有時候被強奸,之后通常還會被勒索。
暮冬后,發生在車臣的事已經不止是毆打和勒索了。Ali是在最近逮捕同性戀的風波中第一批被關押的人之一,而拘留的命令來自于車臣政府的高層。那些被捕隨后又被釋放的同性戀者,給俄羅斯社交網絡上的車臣同性戀私密組發出了駭人的警告。
四月一號那天,一家著名的長期追蹤報道車臣事宜的莫斯科報紙Novaya Gazeta發表了一篇文章,稱已確認此次大清洗已經造成了超過一百起拘留和三起死亡。從五月末發布的一份人權觀察報告來看,這些掃蕩是從二 月的最后一周開始的,當時一名年輕男子因為使用毒品而被逮捕。警方在他手機上發現了男人的照片,并且順著他在社交網絡上的信息確認了他是一名同性戀。因為不堪折磨,這名男子據說交代了其他男同性戀的名字,隨后警方便開始逮捕這些人。一些媒體報道聲稱,車臣已經把男同性戀者們關押在了“集中營”里,但是幸存者的證詞則證實了有超過六個拘留所,在那兒男同性戀們會被拘留超過數周。在許多情況下,他們都會被折磨。其中一些人被釋放,而另一些則被交給他們的親屬,據幸存者稱,這些親屬會殺死那些是同性戀的家庭成員。隨著媒體們對于這些清洗的報導,車臣領導人Ramzan Kadyrov宣布,車臣不存在同性戀??死锬妨謱m的發言人大部分時間里都選擇忽視有關這些暴力事件的問題,或者干脆付之一笑。一位外交部的發言人對一名芬蘭記者說,Kadyrov可能會組織一場視察,這樣他就能自己看看車臣是否有同性戀存在了 - 這聽起來像?個威脅。
車臣是俄羅斯聯邦八十五個聯邦主體之一,是一個非宗教國家。事實上,它是一個國中國,由 Kadyrov領導,背后是普金在支持。Kadyrov領導的車臣是一個更加極端的俄羅斯:一個用宗教對人民強加控制的黑手黨性質的國家。普京通過與俄羅斯東正教教會的密切聯系獲得了一部分權威, Kadyrov則依靠著簡化版的伊斯蘭教。喝酒(嚴格來講是合法的),使手毒品(不合法),女性衣著不整或抽煙,未婚男女之間有任何聯系,以及公開的性表達,都會被執法部門以及當事人的家族督察。
車臣共和國領導者——拉姆贊·卡德羅夫
伊斯蘭教在過去的二十年里一直擔任著車臣的文化粘合劑。在1990年代初,車臣大力支持脫宗教運動,以此來脫離俄羅斯。莫斯科以發動戰爭作為回擊,在1994年到1996年期間摧毀了這個地區。車臣的第二次抵抗則與清真寺聯合了起來。1999年,當俄羅斯第二次向車臣發起進攻時,它面對的是一群認為自己是伊斯蘭戰士的男人們。在千禧年建立起來的?持莫斯科的政府通過利用大量的宗教旨意來強化自己的力量,同時也迫害那些被認為是極端主義的伊斯蘭教分支。盡管許多車臣人對古蘭經只有最淺顯的認知,他們的日常生活卻因此發生了很大的轉變:幾乎所有女性現在都用黑紗遮蓋自己,喝酒被嚴格地限制,任何微小的性表達都被禁止。
從2012年開始,LGBT人士開始成為克林姆林宮政治宣傳的主要目標。同年,普金在群眾的抗議聲中連任了第三屆俄羅斯總統。作為回應,克林姆林宮開始對同性戀抗議者們進行釣魚執法。一連串城市,最終乃至聯邦議會都通過了法案來禁止“在少數人群中宣傳非傳統的性關系”。電視節目主持人們大肆批判他們想象當中試圖掰彎俄羅斯青少年的LGBT人群。(當時我住在俄羅斯,并且參與了反對當局以及反同法的抗議。)反同暴力蔓延開來,莫斯科中心的一間餐廳不得不貼出警告,上面寫著“禁止以反同為由的任何暴力”。
在我采訪Ali的兩天前,一名叫做German Sterligov的俄羅斯商人在莫斯科開了他的第五家餐館;他在圣彼得堡也有四間店。這五家餐館都貼著一張告示:“基佬禁止入內”。俄羅斯媒體大多把關注集中在這些餐館的高昂價格上,而非其入口的告示。在最近的一次開業時,一本來自莫斯科的流行網絡雜志發表了一則專欄,稱這張告示是一次失敗的玩笑之舉。這則專欄的署名是一位著名的書評人,一個結了婚的異性戀女人,文章的最后一句話是:“很抱歉,你們缺點兒幽默感,基佬們?!?/p>
治安小組通過網絡誘捕同性戀男子,并且拍下侮辱、折磨他們的視頻,現在這些行為在許多城市都得以免予懲處。據一家幫助那些尋求避難的LGBT人士的美國組織Immigration Equality稱,在他們客戶逃走的國家里,俄羅斯一直排在前五名之中;成百上千的人在美國和西歐尋求避難。
Ali被釋放之后回到家里,那兒住著他懷孕的妻子和兩個孩子。在回家的路上,他花掉荷包里的600盧布(大概比10美金多一些),買了一袋糖果。當他回家時,一向只問他“你給我帶了什么”的四歲女兒連看也沒看它一眼。“我們就只坐著,擁抱彼此、哭泣,只兩個小時。”Ali說著,又哭了起來。他告訴他的妻子,警察覺得他認識他們想找的人,所以拘留了他。就現狀而言,這個故事是真的。
許多在清掃中被抓起來的男人們都結了婚。在車臣,這里根本沒有“作為同性戀”的概念 - 絕大多數我采訪過的男人都談及過,他們也曾相信這片土地上沒有其他同性戀 - 而且結婚生子的壓力是巨大的。 Ali一直都想要孩子。在他第一任妻子發現自己不孕之后,她離開了他。在他的第二次婚姻中,他告訴我,“是阿拉賜予了我孩子”。Ali希望成家可以使他“成為一個男人”。他甚至以為這已經奏效了,因為他在和妻子進行性生活時沒有遭遇任何麻煩。但是當他想嘗試和其他女人婚外戀來證實自己的男子氣概時,他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和她們Z愛。“你覺得這是什么意思?”他問我,“為什么我和我妻子睡覺沒有任何問題?”
Ali小心地保護著他的家庭?!拔抑桓阋灰骨?,”他告訴我,“我從來沒有過一段關系,即便我很想要。因為我知道,那肯定會留下些短信什么的。有一次,有個男人在我公寓前的椅子上坐了好幾天,等我去見他。我很想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Ali同樣也在保護自己,“我許多親戚都在執法部門工作。我的兄弟會像宰只雞一樣把我殺了?!?/p>
Ali沒有考慮過離開車臣。他和他的家人搬進一間新公寓 - 這次搬家是計劃好的 - 然后他就回去繼續工作。幾周之后,一個他舊公寓處的鄰居打來電話,告訴他執法部門來找過他。之后Ali又接到一個同性戀朋友Nokhcho的電話,說他們一個共同的朋友被捕了,交代出了他的名字和地址。Nikhcho說: “你必須得離開這兒?!?/p>
Ali告訴他的妻子他必須去外地工作。隨后他開了兩個半小時的車,到達鄰近的一個叫Dagestan的地區,在這兒被車臣執法部門拘留的機會要低一些。“但是我不能假裝連續這么多天都在工作?!彼f。他開始回家,匆匆吃個飯就走,到Dagestan或另一個鄰近的地區North Ossetia。 “我經常不在家過夜,”他說,“我在家的時候不敢出門去商店,但又怕不出門,因為我不知道怎么和我的妻子解釋。他們肯定會抓到我的。”
Nokhcho二十八歲,上過大學,說話條理異常清楚。像Ali一樣,他留著黑色的胡子,有一雙淺色的眼睛。跟Ali不同的是,Ali是個大肚子,來和我見面時總穿著運動褲,而Nakhcho健身,穿著緊身的T恤和牛仔褲,它們看起來像是專門為車臣的舞廳準備的。
Nokhcho和一個男人維持著一段關系。他五年的伴侶是他的一名遠親 - 雖然在車臣并沒有真正的遠親一說。家庭之間維持著巨大的關系網,它們可以跨越城市甚至國家;他們照顧彼此,撫養家族中的孤兒,可以無由地為親戚們提供居所,可以一起做生意。這種互依互靠的關系使得車臣人民在過去發生的種種暴力之后存活了下來。家庭對于Nikhcho而言是極其重要的?!拔蚁矚g那些家庭聚餐,”他說,“因為我和我的伴侶是親戚,所以大家覺得我們只是兄弟而已,在節日里或者一些家庭聚會上,我們都能夠呆在一起。”他們甚至共同承擔撫養祖母的責任 - 嚴格來說,她只是他們之中一人的祖母,但在家族結構上來講,她屬于他們兩邊。
但是家族之中也執行著比傳統法律更殘暴的規則。家庭成員間實行著所謂的“榮譽謀殺”,用來對付那些被認為與男人有不恰當接觸的女人,同樣,他們也會謀殺那些給家族蒙羞的男人。Nokhcho告訴我,“如果我的家人發現......我不只是在說男人 - 我的意思是,我們家族里會有女人也想殺掉我。”
在三月末,Nokhcho被拘留了。他成功說服了警察,逃了出來,但他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得救。作為防范,他斷掉了和他所有同性戀朋友的聯系 - 他的“女朋友們”,他這樣稱呼他們- 除了Ali。在四月初,Nokhcho接到一個搬去西歐的舊“女友”的電話。他讓Nokhcho給俄羅斯的LGBT組織 Russian LGBT Network(以下簡稱為Network)打電話,Network位于圣彼得堡,他們同時也協調著分布在這個國家中的許多更小的組織。Network為車臣同性戀設立了一條熱線,并且還提供了一套撤離方案。Nokhcho說,“我當時覺得,‘這是一個圈套嗎?’”
Nokhcho撥通了這個號碼,Network告訴他,他們可以幫他離開車臣,讓他先躲在莫斯科,最終幫他離開俄羅斯。Nokhcho給Ali打了電話。他們倆做了多年的朋友,久到足以讓他們互相傾訴,就算他們的一些熟識已經消失,并且很有可能是因為被自己信任的人所出賣了。Nokhcho跟Ali講了Network 的事。Ali說,“這是一個陷阱。”但是他們沒有其他選擇了。
他們倆把自己的個人信息發給了Network,Network給他們買了到莫斯科的機票。Ali告訴他的妻子,自己在一個俄羅斯的大城市里找到了工作。Nokhcho的伴侶留了下來,繼續照顧他們的祖母。
五月份,一群為Network工作的俄羅斯活動家們把我介紹給了當時躲在莫斯科的一群男人;他們八個人都接受了我的訪問。隨著反同暴力在這個國家蔓延,Network決定不僅要記錄下這個情形,同時也要為受害者提供有限的幫助。工作人員設立了熱線,接聽舉報暴力襲擊的電話,并且在兩種情形下提供撤離方案,幫助他們搬到更大的、理論上安全一些的城市。但是他們對北高加索由穆斯林主導的共和體知之甚少,像大多數俄羅斯人一樣,這些活動者們認為那是一個陌生的、與世隔離的世界。
當活動者們聽說了車臣的大清洗后,他們設立了一個郵箱地址和一個電話號碼,以供車臣人聯系他們。“那些深更半夜里打進來的電話開始大量涌入,”負責接電話的人告訴我。這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在這些夜間電話打來以前從來沒去過車臣,對車臣也知之甚少。那些對話可以持續好幾個小時,“因為人們試圖弄清,他們是否能夠信任我。”
這項莫斯科行動由一個小分隊運行,包括兩名拉拉,Olga Baranova和Tatiana Vinnichenko。在我到訪之際,他們已幫助35人逃離了車臣。另外10人則早已自行離開,一旦脫離車臣就會尋求幫助。在我離開莫斯科后,離開的人數還在增加。但也有4個人,在買了機票后就和行動人員失去了聯系。
Baranova和 Vinnichenko對他們到達莫斯科后并沒有具體計劃過,因為她們認為這些人會很快離開俄羅斯。她們未曾意識到,即便在最為明朗的情況下,難民簽證的辦理也要花費數月。目前有四十多人被安排暫住俄羅斯。Baranova今年39歲,曾經從廣告執行,6年前有孩子后開始自由職業。一年之后,她決定要跟其他有孩子的同性戀家庭共同?活。政府的反同運動阻礙了她的計劃,她便在莫斯科成立了一個LGBT社區中心。
這個中心于2015年下半年開放,位于莫斯科中部一所荒廢的大樓里,沿著一個走廊占三間房。這里有電影放映室,互助小組,兩個合唱團,其中一個供跨性別女性練習更高的音域,另外一個則供休閑唱歌。這個中心現在也是車臣救助計劃的俄羅斯總部。這一隊伍包括一名行政助理,負責管理從世界各地募集的資金;一名心理治療師,負責為逃離者們提供治療;一名心理醫生,負責記錄詳細的口述,希望能在將來作為證據起訴施暴人員;還有一名醫療協調員。從車臣來的逃離者醫療需求很大,有些剛逃離扣押,身負重傷需治療。其中一人剛抵達中心時,下巴開裂,必須縫針。其他人則無法在車臣獲得常規醫療照顧,擔心被驅逐。Baranova說,有些逃離者感染上了艾滋,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到了莫斯科才得知自己的病情。Baranova留著灰色短發,圓臉,她租了兩套公寓,相隔約兩公里,她去看望這些來自車臣的幸存者一般都騎滑板車或電動滑板。她看起來就像一個嚴肅的女同性戀管理員,每次一到中心,她便招呼大家,擁抱、親吻他們,溫柔地說一句“你好,親愛的” -,接著便開始快速瀏覽清單。大家吃藥了嗎?他們遵守安全條約了嗎?這些車臣幸存者們擔心,Kadyrov的力量會找到他們。Baranova十分鼓勵大家丟掉舊手機,只用他們在俄羅斯拿到的SIM卡和手機。她還搭建了vpn網絡,確保大家線上的溝通不被追蹤到。
就在這個團隊意識到他們將會無限期的為車臣的逃離者提供庇護時,他們建立了一套系統,其中包括 “隔離” 。新到來的幸存者會被安排單獨住在一個公寓里,工作人員會對他的精神、生理狀態、特別是可信度進行評估(將他的敘述和其他人的故事對比)。有時也會試著判斷他是否和中心其他人有過性關系 - 這是確認同性戀者身份最直接的方法。但即便如此,也沒人使用真名。他們都按照指示呼喚對方的昵稱(謹慎起見,文中出現的姓名也并非他們的昵稱)。面對面的交流也限定在不超過6人。我跟一個治療師聊天時,他抱怨說,即便他偏好用團體治療的方式來治療創傷,他也不得不單獨跟幸存者交談。
一些安全舉措來之不易。5月的時候,Baranova正幫助一名拉拉和她的丈夫到莫斯科。她的丈夫是男同性戀,和異性同性戀者結婚是車臣同性戀者生活的一種方式。但是他們的關系緊張,一離開車臣,兩人就打算分開。這名拉拉很恐慌,害怕家人會繼續找她,Baranova就安排她離開俄羅斯。在約定好見面的幾個小時前,她收到了這名拉拉的語音。Baranova還存著,我覺得她可能反復聽過這則語音消息。消息一開始有嘈雜的聲響,Baranova說:“聽,她聽起來像在去什么地方的路上?!?/p>
消息里頭她說,“我要把這號碼注銷掉,但是如果你收到這個電話的來電,不要接,再見?!?/p>
Baranova去了商定好的地點,等了幾個小時,這名拉拉一直未現身。六月中旬,有消息說她死在了車臣,很明顯是死于腎衰竭。她的朋友猜測,她是被家人下了毒。人權活動家稱,女性并不是這場清洗運動的目標人群,正如其中一位活動家指出的那樣,這本身就是一項彰顯男性自由權力的運動。女性無法擅自離開車臣,工作也好休閑也好。當女性因性向而被鎖定時,即便有人在別處提供幫助,她們也無處可逃。
Vinnichenko是俄羅斯L.G.B.T Network的主席,四十四歲,紅色卷發,佩戴金絲眼鏡。前幾年她還是俄羅斯北部聯邦大學的副教授,這座大學位于Arkangelsk,在那兒她管理著當地的一個LGBT組織,英?叫做 Viewpoint。2012年那場政治鎮壓開始的時候,她被拉到法庭,被指控未能將Viewpoint合法登記。當地媒體還大肆報道她的消息,聲稱她所在大學的校長和她過分親密,為她的同性戀宣傳運動作掩護。一名男同性戀同事被開除后,Vinnichenko也辭職了,搬到了莫斯科和她常年的伴侶(一名起重機操作員)同住。
Vinnichenko用一種樂觀的語氣,跟我講述了自從開始接收車臣的同性戀者以來,她一次次心碎的故事。她聽他們傾訴,見證他們的淚水,甚至自己也嚎啕大哭,當然也有極度羞愧的經歷?!拔乙椭牡谝粋€小伙子,我們約在街上碰頭,他穿了件頭套衫,帽子遮住了臉,我只能看到他的胡須,”她說道,“是那種胡子——嘴巴上面沒有小胡子,但下巴一圈都毛茸茸的那種?!彼呎f邊在自己的下巴周圍比劃,“接著我們進了電梯,門關上,我看著他的胡須心想,他剎那間就可以將我捅死,沒有人會知道。我過去對伊斯蘭教的恐懼就是這么嚴重。當然了,最后發現,他是最乖的那一個?!?西方國家的大使館,包括美國和歐盟成員國,對俄羅斯的LGBT組織給予了極大的支持,言辭和經濟上都是?!拔覀円恢焙瓦@些大使館合作,他們會不停來電,詢問我們的工作,”Vinnichenko告訴我,“所以我過去很確信,當這種幾乎可以說是種族屠殺的事發生時(盡管嚴格來說不算種族屠殺,但也是反人類的罪行),我們可以很快獲得人道主義簽證?!辈贿^這些活動家只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西方國家對難民的同情開始出現危機,尤其是對穆斯林。大部分的使館代表都立馬說,他們幫不上什么忙。
Vinnichenko最近陪同一個車臣小伙參加一個西歐國家大使館的面試,他們答應過會發幾張簽證。面試似乎進展得很順利,但Vinnichenko告訴我,面試結束的時候一名官員跟她講,這位小伙感染了HIV,比較難辦,他說,“你知道,這病治不好,誰會為他的治療買單?我們的納稅人嗎?”
25歲的Azamat從不私見其他車臣同性戀者。他往返于Gronzy和莫斯科,做過保安,后來也做過修理工。他只在莫斯科會見網友,并且只在人多的地方見。不過有一次例外,在一個封閉的車臣同性戀網絡社區上,有個人的網名叫馬塞爾·普魯斯特。Azamat很喜歡普魯斯特。這個人的真名叫Shamil,住Grozny和圣彼得堡,他是學文學的。他和Azamat還都迷戀“垮掉的一代”,尤其是凱魯亞克。
三月中旬,Azamat和朋友在Grozny玩,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里頭的人說:“這有具死尸,他手機里存了你的號碼,過來幫忙確認他的身份。”來了一輛車,Azamat就被銬了起來,被帶到一個?院,據他描述,那是一座在綠色大門后掩藏的紅磚城堡。
有人帶著他走過一個走廊,走廊上排滿了人,他估計大致有40人,年紀在16-50歲之間,大部分都帶了手銬。到了辦公室,兩人問他是否認識叫Shamil的男人。Azamat說他有個表哥叫Shamil。他們便讓他看了一張照?,說這個人自稱普魯斯特,并問Azamta為什么這個人的手機里會有他的聯系信息。Azamat回憶說,“我當時告訴他們,這個人之前是修手機的,我正好有一部三星手機屏幕壞了,拿給他修。” Azamata佯裝摸不著頭腦,假裝對方的指控是因為他是伊斯蘭國的信徒而非同性戀者。他知道裝出完全不能理解對方指控的樣子會是最佳的逃脫辦法?!拔腋嬖V他倆,我參過軍,哥哥是一名Kadyrov戰士,我偶爾也抽煙,肯定是個很爛的瓦哈比。我說得一切都是真的,還特別提到我一個表哥被圣戰分子殺害?!弊罱K他們放了Azamat,警告他說很有可能再傳喚他。
第二天他們又來找他。Azamat正和一群朋友在公寓樓外,他們讓每個人都交出手機,屏幕解鎖。 Azamta悄悄地挪到一邊,飛奔逃離。他去了一個人的家里,這個人在車臣第二次戰爭時被拘禁在一個俄羅斯的軍營里,和Azamat的表哥住一間牢房。Azamta對他說:“他們拿了我的手機,我手機上有ISIS的視頻和訓誡,請帶我離開這兒。”這個男人就駕車帶他離開了車臣,Azamat上了去往莫斯科的巴士,車程約27個小時。到了莫斯科后他跟一個密友同住,他是俄羅斯人,直男,對Azamat的私事從不過問。兩周半后,Azamat才小心翼翼地跟LGBT Network聯系。
“有人說,是Shamil告的密,”Azamat跟我講,“但我覺得不是他,他也沒有聯系過Network。我懷疑他確實死掉了。”我遇見Azamat的時候,他正打算飛往巴黎,是Vinnichenko爭取來的第一個可以去西方國家的簽證。他全部的行囊只有一個背包,從車臣逃來的時候,他兩手空空。法國一家LGBT組織會派人在巴黎機場接他。
第二天下午,我在莫斯科法院見到了Baranova。來自全世界的人權活動家們收集了上千份簽名,聯名請求調查這次車臣清洗的罪行。5月11日,一個小團體在莫斯科進行游行,向聯邦檢察官辦公室遞交這份申請。簽名文件被儲存在移動硬盤里,但有幾個人仍然扛著又大又空的盒子,象征里頭裝滿了大家的簽名。游行人員很快被警察逮捕。幾周之后,有兩名活動家被指控組織未經許可的游行。(最終,一位被罰1萬盧布,約兩百美元,另一位的案子還在繼續。) Baranova擔心,Azamat沒能現身巴黎機場。他之前短信說他已經乘上了飛機,但到了早晨,巴黎那邊卻說Azamat還沒有過海關。最終Azamat回復說,他滯留在護照檢查處?!澳憧刹恢肋@些警察怎么對我的,他們幾乎要打我了。哪里的警察都一個樣?!?/p>
“你很快就會得救了?!盉aranova回他。
Azamat在巴黎機場呆了約七個小時。人權活動家一直都試著將他們的目的地國家保密,因此當Baranova接到來自法國媒體的電話時,她有一絲畏懼。逃離到法國,保密工作尤為重要,因為法國有許多車臣僑民。不過,幾小時后等到Azamat終于安全過了海關,他自己卻想要跟法國的記者對話。他們迅速地報道了這則新聞,第一位來自車臣的同性戀難民抵達了法國,并且很快就會有更多。另外一項安全協議也很重要。Baranova一直懇求這些難民不要給家里去電,但總是很失望。大部分的難民到達目的地后都說再也不會相信任何車臣人。然而他們幾乎剛一到達就會用新手機給家里打電話,把自己和他人一同暴露在可能被追蹤的危險境地。面臨獲得簽證的重重不確定性,有一些幸存者甚至從莫斯科回到了車臣。其他人則開始和家人協商。有一位母親來到莫斯科看她的兒子- 他們見面的地方不在兒子的安全住所 - 她乞求他回家。母親答應兒子要為他找個媳婦,但是據 Vinnichenko說,她另外幾個兒子威脅要殺死他。Baranova總結道:“就是這么回事,家庭中有人希望他們能走回正軌,有人則只想清除他們。”
這些幸存者仍然會給家里打電話。怎么不會呢?“眼前一團迷霧,身后一座空牢籠”,他們的治療師引用Osip Mandelstam的詩對我說,“首先,他們失去了家人,感到被生活拋棄了,因為整個宗族都拒他們于門外。其次,他們是迫不得已同家庭、財物、往往還有妻與子分離。但除了這些創傷之外,過去的創傷同樣徘徊在他們心中,包括以前的戰爭?!蔽也稍L過的一些人會在不經意間提及,還在孩童時,他們就被飛濺的彈片傷過,或者有家人在戰爭中罹難。Azamat記得蹣跚學步時和家人在Grozny游走,他們的房子在一場炮彈襲擊中被燒毀,不得不另找住處。治療師列舉了諸多創傷的來源。在1944年有過一次驅逐,整個國家的人都坐著牛車,被發配到中亞 - 只有一半的人存活了下來。接下來的是幾十年的流亡生活,以及想重回家園的掙扎。所有這一切都使得家庭變得更為重要,作為穩定生活和身份認同的來源。
Ali正投入到他的第一段同性戀情中,和他八年前在莫斯科認識的一個男人?!拔覀円黄疬^周末,像在天堂一般,”他告訴我說。離開之后,Ali答應他會保持聯系,不過Ali清楚,自己在撒謊。他剛回到車臣,就換了手機號碼。我們見面的前幾天,Ali還在一家莫斯科的gay吧碰見了他。Ali說,“他看到我,淚如雨下。當晚他收留了我?!边@個男人跟Ali穿越了大半個莫斯科來見我,但因為中心不接待來訪者,我們不能在Ali的安全住所見面。在來的路上,他們倆去了一家商店。Ali說,“他見我舍不得摘下戒指、手鐲,就買了這些送我。”Ali現在手上戴的首飾似乎令他目眩神迷:一只皮革帶鑫的手鐲,一枚面上似彎曲指甲的銀戒指,還戴了一枚編織紋路的戒指,看起來又笨重又男人,但Ali卻說,“在車臣要是戴這個我肯定逃不了。”
Ali在談話中哭過兩次,一次是他回想起那次遭捕又被釋放后和四歲女兒的團聚,一次是他開始設想在西方國家未來的生活。從此他便可以坦然地生活,他說過,他寧死也不愿再隱藏了。他打算打電話給妻子,向她坦誠一切,如果妻子愿意繼續跟他在一起,他會把她和孩子們一起接過來。他說,妻子有百分之二十的可能愿意和他繼續生活。
我跟Ali聊天之際,一名叫Adbulla的20歲小伙走進了廚房,他說:“我帶了點口紅?!彼淖齑奖缓谏暮殗?,別扭地涂成了亮紅色。在車臣經歷了一個星期的拷打后,Adbulla活了下來,并被遣返回家,受家族的監督。由于擔心父親會殺了自己,他逃跑了,帶了兩件T恤,一條褲子,和他最愛的書(俄語版《壁花少年》)。跟其他一些同性戀者一樣,他也會出現間歇性肌肉筋攣,很明顯,這是遭受電擊后留下的后遺癥。他的手指偶爾還會蜷縮。
Abdullah告訴我他想去加拿大,到了那兒,他要學英文,做一名變裝舞者。還在孩童時代他就悄悄地穿?裝了,并在Grozny的公寓里為朋友們表演。不過他到加拿大的第一件事,是要拍一則公益?告。劇本他都想好了:
開頭一幕,有個男人躺在塵土滿布的地板上,他被毆打過,臉上還看得清剩下的妝容。他穿著黑絲襪,上身裸著。
Abdulla描述第二個場景時,開始使用第一人稱?!耙蝗篖GBT人士走進來,他們把羞辱我的那些人綁了起來,然后扶我起?,帶我出去。”
第三幕,他開始用修飾女性的形容詞(譯者注:俄語詞性分陰性、陽性、中性)來描述自己?!巴饷嬗腥巳壕奂麄円恢鄙刀⒅?。我走出人群,臉上有血跡,但并不失尊嚴,我還踩著高跟鞋。有個女孩揮動彩虹旗,我拿了過來扛在身上。他們當中有人向我擲石子,但我只顧著往前。最后,一輛豪華轎車在等我。我上了車,對人群做出一個下流的手勢,絕塵而去。”
原文標題:FORBIDDEN LIVES——The stories of the gay men ?eeing a purge in Chechnya.(THE NEW YORKER, July 3,2017)
原文鏈接: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7/07/03/the-gay-men-who-fled-chechnyas-purge?mbid=nl_170626_Daily_List&CNDID=29603400&spMailingID=11347491&spUserID=MTMzMTgzMDIxNzY5S0&spJobID=1182287396&spReportId=MTE4MjI4NzM5NgS2&dt_dap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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